2025年7月,一场突如其来的病毒袭击打破了岭南盛夏的宁静。名为“基孔肯雅”的病毒经由境外输入广东省佛山市顺德区后迅速扩散。截至7月26日,疫情已波及全省12个城市,累计报告感染病例近5000例。这场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引发广泛关注,也让许多人对这个陌生而拗口的病毒产生疑问:基孔肯雅病毒为何突然现身中国?它是如何在人群中传播并引发疾病的?本文将从病毒的视角出发,探寻基孔肯雅病毒的起源与进化,解析其传播路径、入侵机制与致病过程,带领读者全面了解这一病毒的“前世今生”。
入侵与致病:病毒对宿主的“精准干预”
基孔肯雅病毒之所以能够高效感染人体,关键在于它掌握了一把能够“解锁”宿主细胞大门的“钥匙”。2018年的研究首次揭示了这一机制:细胞膜上的黏附分子MXRA8是病毒入侵人体细胞的关键受体[1]。病毒表面的刺突蛋白(由E1和E2组成)能特异性识别并结合MXRA8,就如同钥匙与锁孔精准匹配,从而实现病毒的附着与入侵。而MXRA8在肌肉、关节和软骨等组织中的高表达,正好解释了基孔肯雅病毒感染为何常引发显著的关节和肌肉症状。基于对MXRA8介导病毒入侵机制的解析,科研人员已开发出新型抗病毒策略,如利用特异性融合蛋白或中和抗体阻断病毒与MXRA8的结合,从而有效阻止病毒进入细胞,降低其感染能力。这些发现为未来基孔肯雅病毒靶向药物和治疗策略的研发指引了方向。
当病毒进入人体细胞后,细胞先天性免疫系统会识别病毒入侵并迅速启动防御机制,通过释放干扰素及多种炎症因子来抑制病毒扩散。然而,这种剧烈的免疫反应也会导致明显的临床症状,如发热、乏力、关节肿痛等。随着机体适应性免疫的启动,将进一步产生特异性中和抗体和T细胞应答,从而有效清除病毒。值得警惕的是,基孔肯雅病毒还演化出多种“免疫逃逸”机制,使其能够在人体内高效复制并持续扩散。其中,病毒的nsP2蛋白被认为是关键“干扰因子”,可阻断宿主早期识别病毒的信号通路,抑制抗病毒“报警系统”——干扰素的产生;nsP1蛋白和C(核衣壳)蛋白则可能进一步干扰其他免疫通路,削弱细胞清除病毒的能力。正是这些精巧的“免疫躲避”机制,增强了基孔肯雅病毒在体内的持续性与致病性,进一步加剧了其感染和传播风险[2]。

尽管绝大多数基孔肯雅病毒感染者最终可恢复健康,但约超过30%的患者可能会经历持续数月甚至数年的慢性关节疼痛。这一现象被认为与病毒在关节滑膜或肌肉等特定组织中的持续存在,以及局部免疫反应的长期激活或调控失衡密切相关。已有研究发现,基孔肯雅病毒的RNA可在关节组织中长期残留,诱发类似类风湿关节炎的慢性炎症损伤。未来对该病毒致病机制的深入研究,有望揭示此类尚未阐明的科学问题。
防控与干预:“以蚊制蚊”阻断病毒传播链
目前,针对基孔肯雅病毒的特效疫苗和治疗药物仍较为匮乏。尽管已有两款疫苗近期获得美国FDA批准,但尚未广泛应用与实际防控中。消灭传播媒介——蚊虫仍是阻断此类蚊媒病毒传播的核心手段。传统措施如清除积水、喷洒杀虫剂、蚊虫诱杀以及使用蚊帐和驱蚊剂等,主要目标均是尽量减少人与带毒蚊虫的接触。然而,此类传统手段往往难以持续见效,一旦防控中断,或遭遇频繁降雨等环境扰动,蚊虫种群往往迅速反弹,进而导致疫情反复暴发。
近年来,以“共生微生物”控制蚊媒病毒传播为核心的新型生物防治策略日益受到关注。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沃尔巴克氏体(Wolbachia),这是一种广泛存在于昆虫体内的共生菌。研究发现,将Wolbachia接种至伊蚊体内,不仅能降低蚊虫种群密度,还可显著抑制病毒在蚊体内的复制,从而使蚊子失去传播病毒的能力[3]。尽管携带该菌的蚊子仍可叮咬人类,但其危险性已大幅减弱。除了Wolbachia,近年来研究还发现,多种共生细菌、真菌及病毒亦可通过干扰蚊虫生存或抑制其携带病毒的能力,有效阻断蚊媒病毒传播[4-6]。半野外和野外实验进一步证实,通过释放“带菌蚊”或向自然环境中投放相关微生物,能够逐步替代野生蚊群,在种群层面建立起生物屏障。这类新型、环境友好的“以蚊制蚊”策略,为登革热、寨卡热和基孔肯雅热等多种蚊媒病毒传染病的防控提供了全新的思路与手段。

总结
基孔肯雅病毒在与蚊虫媒介和哺乳动物宿主的长期协同进化中,逐渐获得了对新型蚊种更强的感染能力,借助蚊虫这一“顺风车”在人群中高效传播和扩散。与此同时,病毒也演化出一套巧妙的免疫逃逸机制,能够避开宿主免疫系统的识别与清除,在体内高效复制并诱发炎症,进而造成人体疾病。
面对病毒不断演化的“策略”,人类也在持续探索应对之道。近年来,科学家陆续揭示了基孔肯雅病毒入侵宿主的关键机制,逐步阐明其致病过程与免疫逃逸路径,并正在探索以Wolbachia等共生微生物为代表的新型干预策略,在病毒传播链的多个环节建立防线。尽管该病毒仍在全球多地流行,但随着基础研究的不断深入与防控策略的持续优化,人类有望制定更精准、可持续的应对方案,构筑更稳固的防线,有效遏制这一“关节痛病毒”的传播与流行。
参考文献
[1] ZHANG R, KIM A S, FOX J M, et al. Mxra8 is a receptor for multiple arthritogenic alphaviruses [J].Nature, 2018, 557(7706): 570–4.
[2] FREPPEL W, SILVA L A, STAPLEFORD K A, et al. Pathogenicity and virulence of chikungunya virus [J].Virulence, 2024, 15(1): 2396484.
[3] MORETTI R, LIM J T, FERREIRA A G A, et al. Exploiting Wolbachia as a Tool for Mosquito-Borne Disease Control: Pursuing Efficacy, Safety, and Sustainability [J].Pathogens, 2025, 14(3).
[4] ZHANG L, WANG D, SHI P, et al. A naturally isolated symbiotic bacterium suppresses flavivirus transmission by Aedes mosquitoes [J].Science, 2024, 384(6693): eadn9524.
[5] BERGER A, CHANDRE F, CORNELIE S, et al. Controlling Aedes mosquitoes using densovirus-based biolarvicides: Current status and prospects [J].J Invertebr Pathol, 2025, 211: 108314.
[6] QIN Y, LIU X, PENG G, et al. Recent Advancements in Pathogenic Mechanisms, Applications and Strategies for Entomopathogenic Fungi in Mosquito Biocontrol [J].J Fungi(Basel), 2023, 9(7).

刘洋
刘洋博士于2018年在清华大学获得生物学博士学位,随后在美国德克萨斯大学医学分部(UTMB)完成博士后训练。其长期从事病毒感染传播规律、遗传进化及致病机制研究,鉴定了新冠病毒、登革病毒和寨卡病毒中的多个关键突变位点,揭示了这些病毒在自然界中的演化规律,为相关疫情防控提供了重要科学依据。2022年,刘洋博士加入深圳湾实验室传染病所,任特聘研究员,获得清华大学、西湖大学、华南理工大学和中山大学的博士生/硕士生导师资格,并担任广东省感染与免疫重点实验室副主任、中华医学会病毒学分会青年专委会委员等职务。其主持国家优秀青年科学基金项目(海外)、国自然面上、国自然专项和国家重点研发计划子课题负责人等项目。其研究成果以第一作者/通讯作者(含共同一作/通讯)的身份发表于Nature, NEJM, Cell, Nature Medicine, Nature Microbiology, Nature Communications等国际知名期刊,累计影响因子达590,引用次数超4500次。
课题组主要聚焦重要人类病毒的感染传播规律,遗传进化和致病机理研究,以及新型病毒工具和抗病毒策略的研发。基于反向病毒学平台,结合多种生物学手段、类器官和动物模型,系统解析病毒的感染传播规律,鉴定病毒和宿主中影响致病性和传播力的重要突变和关键因子,阐述其分子作用机制;并以这些病毒突变和宿主因子为靶点,研发新型抗病毒策略和治疗手段。同时,课题组还致力于开发新型病毒载体工具,应用于病毒学基础研究,以及药物、抗体和疫苗的筛选评估、药物递送与疾病治疗。
文章来源|刘洋课题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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